作者：臧守虎
《素問·八正神明論》“是以天寒無刺，天溫?zé)o疑”句中之“疑”，有譯為“疑而不決”者，元殘本、趙本、吳本、明綠格抄本、周本、藏本、黃本皆作“凝”，《素問·移精變氣論》王冰注引作“是以天寒無刺，天溫?zé)o凝”，《甲乙》卷五第一上也作“凝”。郭靄春教授主編《
黃帝內(nèi)經(jīng)素問校注》似傾向于“凝”字，但又云：“惟‘無凝’與‘無刺’上下文不相協(xié)�！币差H有躊躇之意，故考辨如下，以堅其志。
“凝”的本字為“冰”，《說文解字》曰：“水堅也�！倍巫ⅲ骸啊兑住は髠鳌罚骸趿乃�，陰始凝也；馴致其道，至堅冰也’古本當(dāng)作‘陰始冰也，至堅仌(冰的古字)也�！夺屍鳌罚骸��！瘜O本‘冰’作‘凝’，據(jù)此可證《詩》‘
膚如凝脂’本作‘冰脂’。以‘冰’代‘仌’，乃別制‘凝’字，經(jīng)典凡‘凝’字皆‘冰’之變也。”
“疑’在古漢語中是一個多音字，《辭源》標(biāo)有ｙí(懷疑、疑惑等義)、ｎǐ(通‘?dāng)M’，比擬、類似等義)、ｎíｎｇ(同“凝”)三種讀音。“疑止”、“疑立”、“凝滯”之“疑”皆讀為ｎíｎｇ音，在意義上也與“凝”相通，又如《詩·大雅·桑柔》“靡所止疑”，《傳》曰：“疑，定也”，《正義》曰：“音凝”。
“疑”的一字多音往往會引起人們對其字義理解上的分歧、錯誤，如《周易·坤》上六《文言》“陰疑于陽必戰(zhàn)”之“疑”，《周易本義》曰：“疑，謂鈞(均)敵而無小大之差也”，《經(jīng)傳釋詞》曰：“疑之言擬也，”顯然皆取“疑”之ｎǐ音為解；而《周易釋文》曰：“荀、虞、姚信、蜀才本作‘凝’”，《周易尚氏學(xué)》曰：“疑即凝字”。又如關(guān)于《莊子·達生》“則以天合天，器之所以疑神者，其是輿!”之“疑”的解釋也存在類似的分歧。因此，“疑”字究竟如何解釋，當(dāng)細繹上下文意而定。
具體到上引《素問·八正神明論》中“是以天寒無刺，天溫?zé)o疑”之“疑”，筆者認為當(dāng)取其ｎíｎｇ音義為解。理由如下。
其文所在一節(jié)是論述天氣寒溫對人體氣血的影響及與針刺關(guān)系的，在“是以天寒無刺，天溫?zé)o疑”之上有“是故天溫日明，則人血淖液而衛(wèi)氣浮，故血易瀉，氣易行；天寒日陰，則人血凝泣而衛(wèi)氣沉”之語，《云笈七簚》卷五十七引無“故血易瀉，氣易行”七字，郭靄春《校注》：“按：無此七字是。此七字疑系‘人血淖液而衛(wèi)氣浮’之旁注，誤入正文。吳注本于‘衛(wèi)氣沉’句下增‘凝則難瀉，沉則易行’八字，以配上文，誤矣。”無論怎樣，“天溫日明，則人血淖液而衛(wèi)氣浮”與“天寒日陰，則人血凝泣而衛(wèi)氣沉”為對偶句是無疑的，其中“淖液”與“凝泣”相對。“淖液”為“滑潤流暢”之義，“凝”的本字既為“冰”，則有冰凍、凝聚、不暢等義勿庸論矣。又關(guān)于“泣”字，《素問·五臟生成論》云：“凝于脈者為泣�！蓖醣ⅲ骸捌鼮檠胁焕�，俞樾《讀書余錄·內(nèi)經(jīng)之部》按：“字書泣并無此義，泣為沍之誤，《玉篇·水部》：‘沍，胡故切，閉塞也�！睕Z之右旁之互，誤而為立，因改為立而成泣字矣�！币衙髌湔`。又查《辭源》，“沍”有“冰凍”之義，如《莊子·齊物論》“大澤焚而不能熱，河漢沍而不能寒”、《文選》張衡《思玄賦》“行積水之石豈石豈兮，清泉沍而不流”皆是。如此，則凝、沍義同，既可同義復(fù)用，如“則人血凝泣(沍而衛(wèi)氣沉”之“凝泣(沍)”義為“滯澀不暢”以與“淖液”反義相對；也可單用，如“凝于脈者為泣”即是：本文中王冰以“血凝泣而衛(wèi)氣沉也”、“血淖液而氣易行也”二句分別注釋“天寒無刺”、“天溫?zé)o疑”二句，說明后二句正是分承前二句而來，不同的是：“天寒無刺”是就天氣寒溫與針刺關(guān)系而言，“天溫?zé)o疑”是就天氣寒溫與氣血關(guān)系而言。實際上二句互文見義，當(dāng)理解為：天寒則血氣凝，故無刺；天溫血氣不凝，故刺。文從義順，而不存在“上下文不相協(xié)”的問題。
來源: 中醫(yī)文獻雜志
